從未走出過霍太山的大江、小海兄弟倆，突然接到舅舅從沿海城市打來的電話：他們廠子急需員工，讓他們準備行裝，盡快趕來廠子上班。

接到電話，他倆亢奮異常，能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們夢寐以求，無緣一直沒有機會，如今，機會突然降臨了，他倆能不高興嗎?他們的家在霍太山深處，距公路40多華里，公路其實就是林場在50年代為拉運木材而開拓的簡易山路，從公路再到縣城還有100多華里。

大江剛剛年滿20歲，小海小哥哥兩歲，因家里拮據(jù)，無力負擔他們上學的費用而先后輟學。兄弟倆很感激舅舅為他們創(chuàng)造了這樣一個走出去的機會，內心中憧憬著未來的生活。山里風光秀美，城里人都到這來旅游，可久居這里的人知道山里生活的諸多難處，總想往城里跑，他們沒有欣賞美景的閑情逸趣。舅舅小時候和他們一樣，少見寡聞，見了生人還靦腆，可出去當了幾年兵，跟外面的世界接了軌以后就變了，舅舅跟換了個人似的，說起話來頭頭是道，沒用幾年就成了白領。因此，舅舅一直是他倆心目中的榜樣，潛意識里，舅舅的路就是他們要走的路。

兩個孩子同時外出，父母自然千般不舍，但為了孩子，老兩口能做的就是為他們準備最好的行李，母親連著幾 夜都在偷偷地哭，白天他們若無其事地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服、家里最好的日用品給孩子準備好。大江、小海路程竟走了3天，第3天華燈初上的時分，列車終于停在某市，本來說好接站的舅舅廠里因為有事來不了，在電話里把到廠子需轉乘的公交車次、到站點給他們交代的詳詳細細。

按照舅舅的吩咐，在車站廣場拐了個彎乘上961路公交，都市和山里最大的不同就是人多，車駛出三站已是座無虛席，第四站上來一位頭發(fā)梳得溜光的老年乘客，山里人是淳樸的，兄弟倆不假思索地爭相站起來給老人讓座，而老人卻沒有急著坐下，連點個頭以示謝意都沒有，從兜里掏出張衛(wèi)生紙把小海讓的那個座位擦了一遍，然后坐下，臉朝窗外，一言不發(fā)，整個過程坦然從容。頓時，兄弟倆臉上的微笑凝固了，助人的那點喜悅瞬時降到了冰點。再看車廂內，周圍乘客對此事似見非見，沒有任何反應。此時，他倆的思維亂了，不明白自己讓座錯在哪里，兄弟倆呆傻傻地站著，迷惘、孤獨、無助。車到他們該下的那一站，他倆提上行李狼狽地逃下了車，快速離開了那個讓他倆尷尬的環(huán)境。

兄弟倆相對無言，沉默地輾轉上了63路，車行了幾站后，一下子上來二十多個老年乘客，這個市老年人乘公交是免費的，他們每人都拿著一張“老年卡”，以致車前門口的收銀機上，“老年卡”的聲音響了好一陣。

在961路上的遭遇，使兄弟倆籠罩在遭受突然打擊的沮喪之中，他們初涉世，很稚嫩，此事他們想不出個所以然，茫然地坐在車上，思緒無法集中。不一會兒，他倆聽到幾位乘客似在說他倆：“真是鄉(xiāng)下人，一點文明禮貌都不懂”，“看著兩個小孩長得人模人樣的，這么沒有教養(yǎng)，沒看見這么多老年人啊”，聲音越來越大，并且車上其他乘客也對他倆指指點點。

大江尷尬地拉著小海站起來，趕緊地給站在一旁的老人讓了座，到站后，他倆又逃也似的下了車。此時，他倆更加困惑了。

見到舅舅后，雖然舅舅給他們準備了質量很好的晚餐，但他們吃不下，舅舅發(fā)現(xiàn)兩人情緒低落，小海的眼眶里，屈辱的淚水在打轉。聽完兩個外甥的哭訴后，一向干練、處事麻利的舅舅都覺得這事很棘手，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這個道理，于是快刀斬亂麻說給老人讓座沒有錯，安慰了他倆，叫他們不必為此事糾結。聽了舅舅的安慰，他倆才定下心來。當晚，舅舅尋思良久，覺得需要好好開導開導兄弟倆。

第二天雙休，舅舅開著車拉著他倆，一邊游玩一邊開導：大都市和村里完全不一樣，復雜得多，以后還會遇到更復雜，更難以處理的事情，我們要把握一條原則，咱不害人，不做理虧的事情，遇事理讓，吃點虧也無妨，咱山里人不是經(jīng)常吃虧嗎。

當然，如果有人惡意地欺負咱，咱也不讓他。循循善誘，兄弟倆去除了心理上的陰霾，似明白了許多。

一年后，兄弟倆成為廠里的技術骨干，每年都被選為先進，收入也隨之增加。兩年后的一天，廠里有他們一個老鄉(xiāng)回家，大江和小海送至登上火車，返回時，還是乘坐63路，兄弟倆剛落座，只見一位老年乘客慢悠悠地上了車，大江趕忙把老者讓在自己的座位上，老者再三說謝謝之后坐下了，車行駛了一站后，老者站起來拍拍大江的肩膀說：年輕小伙子，很感謝你給我讓座，可我是生病剛剛出院的，這幾天不能坐。你給我讓座，是尊重我，我不能有違你這番好意，就先坐下了。我在社科院工作，研究社會學的，我知道年輕人主動讓座的善意，我如果不坐下，有違你的好意，埋沒了你的善意，你這樣的行為，我要感謝你更要鼓勵你。讓座這件事，看起來微不足道，其實它關系到我們傳統(tǒng)道德能不能堅守，社會風氣好不好，社會的文明程度高不高。我就到站了，小伙子，你為我們這個城市文明做了貢獻，再一次感謝你。周圍乘客聽了，向大江投去了贊賞的目光。從老人的這番話中，從乘客的目光中，兄弟倆找回了自我。 ●王仰